老鴨四十年見聞錄 (176) 再談金鏞〡喝酒豪情盡在筆底

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

查良鏞先生一生寫下十四本長篇，他以書名的第一個字構成上面這對聯，亦留下了墨寶。

祖千秋的「八酒八器」

古來俠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

《笑傲江湖》中，日月神教聖姑任盈盈的屬下，自稱姓祖，名宗，字千秋，他有「八酒八器」的理論。

「至於飲葡萄酒嘛，當然要用夜光杯了。古人詩云：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要知葡萄美酒作豔紅之色，我輩鬚眉男兒飲之，未免豪氣不足。葡萄美酒盛入夜光杯之後，酒色便與鮮血一般無異，飲酒有如飲血。《岳武穆詞》云：

『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豈不壯哉！」

如果既是俠客，又是飲者則相得益彰，以喝紅酒來形容豪邁，飲紅酒如飲血，和拿破崙在馬上以軍刀砍開酒瓶痛飲一樣，真的豪氣干雲。難道當年令狐沖祖千秋已懂得飲匈牙利的牛血紅酒Bikavér不成？北宋末年岳武穆的匈奴應泛指外族，按推斷《笑傲江湖》以明朝為背景，他們口中的匈奴可能是蒙古人，蒙古第二次西征曾經攻佔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前鋒兵抵維也納附近，主軍橫渡了多瑙河，難道那時大軍的統帥拔都王子像漢使張騫一樣，把匈國的牛血紅酒帶回中土？(按時代，匈牙利的牛血紅酒晚至十九世紀才出現，上面的想法被自己推翻)。千秋說以夜光杯飲葡萄酒，夜光杯的材料可能是水晶，1990年在杭州市半山鎮石塘村出土的水晶杯，是戰國時代的產品，現藏於杭州博物館，應該是原件出來的雕刻品，外型倒像現在酒吧用的tumbler (highball)，水晶因為折射率高，光潔晶瑩，把它稱為夜光杯也是合情合理。

千秋又說，「飲這玉露酒，當用琉璃杯。玉露酒中有如珠細泡，盛在透明的琉璃杯中而飲，方可見其佳處。」琉璃杯的歷史已有二千多年，當時的生產已有一定的透明度，從一些漢墓出土文物中共找到最早的琉璃容器是公元前百多年的陪葬物，恰好是張騫出使西域帶回葡萄酒的同年代，而祖千秋口中說的玉露酒中有如珠細泡，應是汽泡酒無疑，但歐洲的汽泡酒發明的年代是十八世紀，難道十四世紀的明朝，我國已有汽泡酒不成？

段譽千杯不醉弄假絕技

金庸筆下的人物，說酒量，當推《天龍八部》的喬峰和段譽，喬幫主是貨真價實的真漢子，正合了詩酒雙仙的李白所說：「會須一飲三百杯」。酒量天下第一，他第一次和段譽在酒樓飲酒，對方取巧地以六脈神劍將飲下的美酒從手指逼出體外，可千杯不醉，連喬峰也不是他的對手，兩人喝得互相佩服，拜把成為兄弟。酒是釀來享受的，段譽如此這般，不單浪費了酒，也浪費了造酒者的心血。喝葡萄酒有很多學問，要求輕嘗淺酌，細意欣賞，只講品味，不問酒量，兩種飲法不同，倒沒有對錯之分，不浪費就成。

筆下英雄皆愛酒

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個個無酒不歡。中神通王重陽未出家之前做過酒吏，曾因仕途不通，便天天借酒消愁，哪有酒量不佳之理；敦厚的郭靖和虛竹也喝，令狐沖卻逢飲必醉，酒量使人懷疑，但卻愛酒如命，不可一日無此液，他對田伯光請他喝的山西杏花村出產，以汾酒為底酒的竹葉青評價最高，相信這也是查大俠的原意吧；他寫黃蓉和郭靖第一次見面，喝的也是汾酒呢。

查良鏞先生喝酒，不過淺嘗而已，說好酒的武俠小說家，當舉古龍。據說古龍一生嗜酒如命，他去世時，武打明星王羽和才子倪匡等好友為了紀念和他的友情，挑了副特大的棺材，裡面放了四十八瓶他最愛喝的XO干邑白蘭地給陪葬。

兩位大師均已功成辭世，天堂相遇對飲，一個輕酌，一個乾杯，相映成趣；其實不單武人好酒，文人也不遑多讓。

五花馬，千金裘，

呼兒將出換美酒，

與爾同銷萬古愁。

查大俠喝酒的豪情，不在杯中，卻在筆底。